在下毕岸Ⅱ:步红尘
1
“五爷的手术成功了,这就证明我的想法是可行的。现在材料足够,只要你的身体状况允许,马上就能进行手术。”
八爷的卧室里,杨悠叮嘱八爷,“术后你会有很长一段时间的虚弱期,所以你现在就要开始进补,难受也得吃。”
八爷连连点头,现在看杨悠就跟看救苦救难的菩萨似的。
闻施也被邪僧取走了龙骨,被接来龙浮后,他自愿成为杨悠的试验品,并在术后迅速恢复了行动力。只是龙骨附加的天赋能力却是永远消失了。
毕岸双手插兜,站在门口静静听着他们的讨论,不期然想到了邪僧。谁也不知道这个大反派得了多少块龙骨,如果龙子们的天赋能力也跟过去了,天底下还有谁能遏制他?
“当啷!”
就在这时,一声重物落地声打断了毕岸的思绪。他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子正手忙脚乱地收拾药品,嘴里不停地道歉:“抱歉抱歉,手滑了。”
毕岸走过去帮她把东西归置好,顺口嘱咐道:“以后小心点。这些都是修行者们送来的灵药,有钱都买不到。”
“是是是,下次不会了。”女孩子一叠声地应下来,慌里慌张就跑了出去。
毕岸摇摇头,最近来耀景小区的人一多,后院乱糟糟的,花颜有时顾不上八爷,就临时找了个小妖过来顶班。听说这小妖的本体是含羞草,胆子小,嘴巴严实,用着放心,不过业务能力实在堪忧,每次过来都得打翻点东西。
韩笑倒退着出了门,立即一路小跑躲进了假山后面,狠狠拧了自己一把,喃喃自语:“韩笑,你太不争气了!再这样下去,怎么能有机会报仇?”
泪水潸然而下,她蹲在地上,轻声泣道:“恒哥,我好没用。”
晨风掠过绿化带,吹得水波粼粼生辉,韩笑抹干眼泪,挣扎着站了起来,再抬起头来,又是一副胆小怯懦的模样。
铛铛最近很不开心,因为铲屎官不太称职,不是把自己交给睚眦,就是陪玩的时候心不在焉。
某爪在认认真真研究《小受心理学》后,觉得情况分两种。第一,自己爪子状态,给毕岸的安全感不够;第二,铲屎的有别的主子了。
总而言之,需要铛铛大人挥发荷尔蒙好好哄哄。
几位龙子被它拉着讨论过几遭,听完它蜜汁自信的言论后,纷纷失语。
嘲风是老实孩子,看着找花店订玫瑰花的铛铛,忍不住小声问苏城:“您真觉得小七是,上头那个?”
苏城沉吟了下,特深沉地问:“你知道小七的渣浪ID叫什么吗?”
嘲风乖巧地蹲地摇头。
苏城意味深沉地笑:“每天都想睡安安。”顿了顿,他又露出幸灾乐祸的神情,“这是它的小号,里头全是复制粘贴的小黄文。它把文里的攻受统一替换成了它和聂淮安。哦,聂淮安还不知道。”
嘲风表情空白,十分怀疑人生地走了。
龙子们集体看热闹的后果就是,毕岸回解忧当铺后,在自个儿房间发现了铺满整床的玫瑰,中间还有只过度美白的爪子。
想想吧,三更半夜,满眼红中一点白,您拍吸血鬼呢!
反正毕岸被冲击得够呛。
“安安,是我魅力不够么?”毕岸把床单被单塞进洗衣机的时候,铛铛追在他后面问,“你最近都不怎么理我了。”
毕岸手一顿,若无其事地撵它:“去洗澡。”
“不对,你肯定有事儿瞒着我!”铛铛平常神经大条,在某些事情上却很敏锐,“你自从跟阵法精出去一趟后,就怪怪的。说,你是不是看上那个小妖精了?”
毕岸揉着额角,把它丢进浴室关起来,却关不住自己的思绪。
在食梦貘的帮助下,毕岸一点一滴找回了丢失的记忆,也基本捋清了龙祖的孽缘,说起来还是一桩特别俗的故事。
某一年,龙祖渡劫受伤,连人形都不能维持。
刚出师门,下山历练的沈芙救了龙祖,将它当宠物养在身边,带着它走南闯北,看遍世间花色。
天生地养的龙祖也是龙祖,从没有生灵把它当做需要保护的弱小宠物,除了沈芙。这种感觉十分稀奇,直到它渡劫结束,能恢复人身,还时时回味。
于是,龙祖决定把这个人族女子带回家。
事情就遭在这里了。
龙祖的心意被前去道贺的蛇族女子佘琳探知,她做了件胆大包天的事儿:趁着龙祖醉酒,幻化成沈芙的模样,爬上了龙床。
龙祖醒后,勃然大怒,烧了那张与沈芙一模一样的脸,将佘琳囚禁在蛇族属地,永世不得出。
而后,龙祖就闭关了。
多年后,龙祖出关,他兴冲冲带着聘礼去见沈芙,却发现心爱的姑娘已经嫁人生子了。他十分不能理解,问沈芙:“是孤长得不好,还是孤给不了你五湖四海?”
修行无岁月,沈芙依然是双十年华的模样,只是成熟了许多。她撵走斗鸡遛狗的聂淮安,眼中满是幸福:“这孩子的名字,是外子取的。因为我们夫妻俩是在淮水之畔相识相知的,他希望孩子能平安喜乐。”
她转头望向龙祖,语气淡然,“您什么都能给我,独独给不了我一颗完整的心。从一开始,您就背负着龙族的繁衍重任,注定身边少不了女子。可我想要的,是一个能与我白头偕老的男子;单单属于我的,不需要跟其他女子分享的男子。”
龙祖自知理亏,还想再劝,却听沈芙轻轻补充:“您在乎的也不是我,而是求而不得。因为新鲜,因为得不到,所以念念不忘。”
幼年聂淮安当初偷看得津津有味,如今回想,这不就是一出“霸道总裁爱上我”的烂俗剧么?
毕岸忍不住想,如果当年龙祖没有纠缠母亲,没有引来佘琳的觊觎,一切是不是都有所不同?
2
深夜的耀景小区静谧温馨,杨悠还在伏案工作,电脑屏幕上是用软件细化出来的八爷本体。杨悠希望能用尽量少的次数,去治疗八爷,以减少他的痛苦,所以前期的方案就要精益求精。
不知不觉,已经接近十点,外面响起了熟悉的敲门声。
杨悠的住处就在八爷楼下,也是一套三居室,方便随时监测八爷的状态。
杨悠活动了下颈椎,起身拉开门,果不其然是过来送夜宵的韩笑。女孩害羞地将牛奶和水果递给她,扭捏了下,又塞给一瓶电蚊香液,脸红红地小声道:“我笨手笨脚的,老打翻东西,难为杨大夫大度。小区草木精怪比较多,虽然是冬天,但还是容易招蚊虫,您,凑活着用吧!”
杨悠惊喜地接过,夸赞道:“真细心!我这几天正犯愁呢!”
韩笑短促地笑了下,转身匆匆离开了。
杨悠翻看了下,蚊香液已经拆封了,是市面上常见的牌子,有害物质在可接受范围内。她找了个插座插上去,就吸着牛奶继续浏览资料去了。
一夜的平静过去,翌日清晨,杨悠起床后发现枕头上落了大把头发。她摸了摸头皮,有些心惊,暗自思忖可能是自己最近劳心劳神所致,早餐时特地多加了一只荷包蛋。
不过接下来几天,这种情况并没有得到改善,短短半周,杨悠的眉毛秃了一半,头发掉得还剩二指粗的一把。
杨悠有些慌乱,筹备手术的过程中屡屡出错,帮忙准备灵药的花颜都看出了问题,忍不住劝道:“杨大夫您是不是太累?要不这几天就先歇一歇,反正八爷的手术也不急在一时。”她看看周围没人,压低了声音劝道,“宁可不做,也别出错。八爷的手术复杂,大家都知道。您多歇几天,调整一下身心,大家都能理解。”
杨悠勉强笑了笑。突然严重掉发,必定是身体出了问题,而且还不是一两天就能解决的小问题。这个关口,她不敢去医院详查,怕万一查出来什么棘手的病影响手术发挥。
花颜将她送回住处,想想不放心,又特地叫了韩笑过来询问:“杨大夫最近很忙么?我看她精神状态不太好。”
韩笑欲言又止,憋了半天,才细声细气地说:“杨大夫她,似乎一直没从丧夫之痛中走出来,有点拿工作麻痹自己的意思。想想也是,那毕竟是朝夕相处好多年的枕边人。”
花颜一怔,叹息:“是我疏忽了。我以为渣男死了,她该松口气才对。”
等杨悠晚上出来散步时,发现留守的小妖们总是不停找话题跟她搭话,有的不善言辞直接捧着手机给她念段子。杨悠不晓得大家是怎么了,问就是:“杨大夫你要想开呀!”
杨悠觉得自己大约跟这帮小妖有种族上的代沟。
就这么忙忙碌碌到了手术那天,杨悠挽起自己几乎掉光的头发,叹了口气,但愿九龙山庄的谢礼里有能生发的东西。
再转过身来,她依然是那个医术高明的杨大夫。
做手术的日子转眼就到了,从仁和医院调来的医护人员,将八爷的本体推进紧急搭建的无菌手术室里,推拉门轰然闭合,也令众龙子的心提了起来。
韩笑跟着进去了,她并不懂医术,只是负责帮杨悠向外传话。
在修行者的帮助下,手术进行得成功,经过七小时的奋战,终于到了缝合阶段。
杨悠站得浑身僵硬,朝韩笑示意了下,对方立即捧着一瓶葡萄糖给她灌下去。杨悠轻舒一口气,冲她点头:“暂时没你什么事了,这里血腥味重,你们花草不喜欢,先出去吧!”
韩笑腼腆地笑了下,退到墙边坐下,并没有出去。
杨悠暗自感慨姑娘心眼实,活动了下肩膀,就要进行接下来的动作。
就在这时,站在对面的医护人员突兀地发出一声惊呼:“杨大夫,你的眉毛!”
肉眼可见的,杨悠的眉毛簌簌脱落,突如其来的头皮轻松感令她整个人都僵住了,那是,头发脱离了头皮,却被头罩兜住了。
巨大的惶恐席卷全身,杨悠忍不住想摸摸脑袋,可又怕双手沾染病菌,一时呆立当场,满脑子都是:“我秃了么?”
“杨大夫!杨大夫?”医护人员和修行者战战兢兢唤她,“你还好么?”
“我,我不知道。”杨悠神情恍惚,捏缝合针的手都在颤抖,突然就记不得烂熟于心的操作。
莫名其妙的事故,把整个手术室炸得人仰马翻,花颜二话不说就跑了出去禀报苏城。
3
“没关系,是过度紧张所致。放轻松,不要刻意回想操作步骤。”毕岸穿上防护服,进来安抚杨悠,“你深呼吸,先歇一歇。大爷一会儿给你拉胡琴,能宁静心神。”
“我,我,到底怎么了?”杨悠十分恐惧,无助地望向毕岸,“就算是化疗,也没那么快就……”
“你别急,先把手术做完。这么多修行者在呢,不会让你有事儿的。”毕岸看看血糊糊的负屃,觉得这哥们该改名叫“扫把星”才对。
杨悠出去重新换了头罩,双手颤抖得厉害,无论如何也捏不住缝合针,这令大家都很为难。
就在这时,一直不声不响的韩笑忽然小声嘟囔:“杨大夫也真是的,早先就不舒服了,怎么不说呢?这不是耽误事儿嘛!”
毕岸豁然转头,犀利的目光直刺韩笑。
然而已经晚了,提着胡琴进来的苏城恰恰听见这句,当即冷了脸。毕竟是生死关头,他还得靠杨悠给弟弟做手术,不好发作,可事后必然要追究的。
而在场的修行者,纷纷用眼神传递情绪,显然对杨悠也有所不满。
毕岸无奈叹息,本来是一桩交好九龙山庄的大功,结果杨悠出了这么个乱子,功劳怕是得打折扣。若是负屃再有个后遗症,众目睽睽之下,杨悠别想在修行圈混了。
没想到仁和医院没毁在渣男手上,却被杨悠自己推上了风口浪尖。
安抚人心的胡琴声如潺潺流水,沁人心脾。杨悠好不容易平复了心情,重新站在手术台前,指了两名助手动手缝合,她则居中指挥。
舒缓的乐声中,韩笑靠近花颜,几乎是用气声问:“这么复杂的手术,助手能处理好么?”
花颜闻言面色更难看了。
韩笑低眉顺眼,旁人看不到的角度,嘴唇却微微勾了勾,蹑手蹑脚地离开了。
毕岸思忖了下,也跟了出去。
若说起来,韩笑也没做什么,仅仅发了两句寻常的牢骚。可这时机挑得实在太诡异了,第一句话否定了杨悠的职业操守,第二句话直接否定了杨悠的手术成果。
好好的带病上岗,生生被引导成了不负责任。
但你要真抓什么错处吧,韩笑的行为顶天了算不合时宜,并不能以此证明什么。
毕岸觉得这突如其来的针对很古怪,难不成敌人在内部,韩笑不想八爷手术成功?
他一路蹑着韩笑,看着她拐去了假山后面,听见她又哭又笑,悲戚自语:“恒哥,过了今日,你就能看到某人跌落神坛。”
一场堪称划世纪的手术,最终磕磕绊绊收尾,且收尾收得十分难看,简直令大家如鲠在喉。
推荐杨悠过来的玄慈道长感觉过意不去,横在中间打圆场:“好在现在八龙子的情况稳住了,咱们先看看杨大夫到底是怎么了。都说医者不自治,咱们给她来个集体会诊。”
苏城没意见,他也想知道这场差点害了弟弟的意外是怎么发生的。
玄慈道长见安抚住了病人家属的情绪,这才把刚做完检查的杨悠喊了出来。
换下防护服的杨悠震惊了众人:她的眉毛头发全掉了,体表无毛,整个人带着种玉石质感。
一室哗然,连龙子们都忘了指责。
“我,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就突然……”杨悠惊魂未定,语无伦次地形容,“我本来以为是内分泌失调引起的。”
大家面面相觑,玄慈道长干咳一声,和蔼地问:“听你的意思,不是今天才发生的?”
此刻天已经黑了,小区内灯火通明,映得杨悠的脸色苍白至透明。她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含含糊糊地说:“大约有,几天了吧?”
“具体呢?”花颜追问,“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杨悠茫然抬头,想了一下,不确定地道:“一周前。”
花颜继续问,“那天有什么特别么?”
说话间,仁和医院的护士敲门进来了,将几张报告单拿给杨悠看。报告显示,她的器官倒是没什么大问题,但是血液中有几项数据不对劲。
“不像是器质性疾病,反倒像是外来因素引起的。”护士有些为难,“临时设备做不了这种精密分析,可能得送到实验室检测。”
杨悠心脏猛然揪紧,外来因素……一周前……她突然想到了最近在用的电蚊香。
4
一室寂静中,就显得轮椅滚动的声音格外明显。
公寓门咔哒作响,突然开了。
苍白虚弱的八爷歪在轮椅上,被闻施推着进入了客厅,后面则是被毕岸反剪了双手的韩笑。
“小八你怎么不多睡会儿?”苏城示意大家暂时收了剑拔弩张的气氛,起身责备道,“就算是龙体,也得有个恢复期。”
负屃勉强扯了扯嘴角,瞥了眼毕岸。
毕岸立即推着韩笑走到杨悠面前,温和开口:“杨大夫,她之前是不是给了您一瓶电蚊香液?”
杨悠手足无措地站起来,点了点头,心里还对韩笑抱着最后一点儿期盼。
这位杨大夫,还真是善良啊!
毕岸摇摇头,把一只装在密封袋里输液瓶递给她看:“这是不是你在手术室用过的?”
塑料输液瓶上,贴了仁和医院的标签,正是杨悠喝过的那瓶葡萄糖。
毕岸叹了口气,将瓶子递给花颜:“你闻闻,里头有什么。”
花颜满腹疑惑地拆开封条,探头闻了下,脸色刹那铁青,冷冷扫向韩笑,一字一顿地道:“你的汁液。”
“对,是我。”韩笑倒也光棍,大大方方承认,“有什么好激动的,含羞草碱不过是让她掉头发,比起恒哥的一条命,真是太便宜她了!”
杨悠不敢置信地望向她,实在想不到这个羞怯腼腆的女孩子,居然能胆大包天到这种地步。
花颜勃然大怒,指着韩笑斥道:“胡闹!你是成了精的含羞草,你的汁液有多厉害,你自己不知道么?杨大夫只是个普通人!”
“对,她是普通人,她医术高明,所以她该受到所有人的保护。而楚恒,就该死对不对?”韩笑骤然情绪激动,愤怒地瞪向杨悠,“你不认识我了?也对,你每天接待那么多高官显贵,怎么会记得五年前刚出山沟沟的土丫头。”
在韩笑的叙述中,杨悠是一个嫌贫爱富,生生耽误死病人的庸医。她眼含泪水,哽咽着道:“我眼睁睁看着恒哥在急诊室断了气,他到死都没等到你出现!你们仁和就是个狼窝!他在急诊室躺了半小时,你们一个大夫都没出现!”
杨悠被她劈头盖脸的指责弄懵了,打量了又打量,才有零星的印象:“你是,那株郁金香的小女友?”
“对!是我!”韩笑挺起胸膛,一脸骄傲地道,“你自诩神医,你们仁和宣扬众生平等,今日,我就把你拉下神坛,让大家看看仁和的真面目!”
“那你也不能拿小八的命……”
苏城拍案而起,却被负屃以眼神制止。
杨悠低头想了一会儿,闭眼点头:“你说楚恒死在仁和的急诊室,这没错。但你说是仁和耽误了他的病情,我可不敢苟同。”她睁开眼,眼神清明,“楚恒的医案还保存在仁和,你要对当年之事有所质疑,尽可以去调阅。”
在杨悠口中,楚恒之死又是另一种情况。
楚恒本体是株郁金香,这种植物本身就有毒性,常人在花丛中待久了都会中毒,更何况楚恒成精多年,毒性更甚。
楚恒那次是出了车祸,送去仁和的时候已经奄奄一息,汁液流淌得到处都是,对医护人员的生命安全造成了极大威胁。杨悠出于责任心,没敢让大家进急诊室,当机立断要求家属先行签署《治疗方案知情同意书》。
但当时还叫韩小俏的韩笑,死活不同意,完全是一窍不通的状态,不管杨悠怎么商量,都只会跪在地上哭哭啼啼,拦着杨悠哀求,耽搁了挽救楚恒性命的时间。
“从楚恒进仁和,到他脑死亡,一共是17分钟。”杨悠越说越清楚,“韩小俏,是你自己耽搁死了楚恒。”
“对,你向来会扮演白莲花,会把责任推卸到别人身上。”韩笑笑得凄凉,“你当时要我签字的治疗方案,是要用药中和恒哥的毒性,说白了,就是废了他的修为,把他打回原形。末法时代,你不知道修行有多难么?你要让他修行一百年还是两百年再恢复人身?杨悠,你真狠毒!恒哥他是受伤,你该治的是他的伤,凭什么废他的修为?”
话不投机半句多,杨悠静静看着她,突然觉得很累。
满室窃窃私语中,八爷突然喘息着开口:“那么,你想要让大家怎么施救呢?”他定定瞧着韩笑,淡淡道,“不中和毒性,医护人员就要中毒;中和毒性,你又舍不得楚恒的修为。也就是说,无数救人之人,都抵不过一个楚恒对不对?”
韩笑张了张嘴,心中暗自嘀咕,一帮寿命短暂的凡人,自然不如她的恒哥稀贵。
八爷冷笑了下,强自直起腰来,喝问:“韩笑,你舍不得的,究竟是楚恒的性命,还是他依仗修为给你提供的安乐窝?”
譬如一道惊雷,将韩笑劈了开来,令她心中那点儿见不得人的想法赤裸裸呈现在了众人面前。原本极度亢奋的她,气息突然萎靡了下去,她结结巴巴地辩解:“不是,不是的!是杨悠恶毒,她就是看不起我们植物。对,她就会这么简单粗暴的法子,如何当得起神医之名?”韩笑越说信心越足,“您看,一个小意外,就令她失了分寸,差点导致手术失败。”
一股寒意笼罩了众人心头,这反转令人意外又愤怒。在现代都市呆了五年的女孩子,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什么都不懂的韩小俏,五年的时间,足够她完整理解治疗方案的合理性。然而,许是越是了解,越是清楚自己的过错,韩笑就像一个死死关闭的蚌壳,不听不看不查,固执地认定是杨悠的过错,唯有这样,才能让她摆脱间接害死楚恒的愧疚。
死不认错的韩笑被花颜押了下去,修行者们留下生发灵药,也纷纷告辞,客厅渐渐静了下来。
杨悠毕竟心软,她踟蹰了下,硬着头皮请求:“那个,她毕竟没造成了什么严重后果,事情也解释清楚了,能不能……”
“杨悠。”负屃打断她,突兀地问,“你总是这样替别人着想么?我曾听过一句话,能轻易下跪的人,也能轻易恨你。这样的人,对自己狠,对别人更狠。他们的道德底线,比常人要低。当初韩小俏跪地求你,你就该警惕了。”
杨悠愣了下,好似黄钟大吕,响彻心间。
负屃转着轮椅,正面朝向她,极认真地道:“善良固然可贵,可你得给自己画条线。大千世界,万丈红尘,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太过操心别人的路,当心成了圣母,反而辜负了自己和身边人。”
后记
仨月后,八爷和铛铛的手术先后完成,只要好生休养复健,恢复行动能力不是问题。
彼时阳光明媚,杨悠郑重确认:“毕先生,您真的想好了,要把内丹取出来?您要知道,内丹在您体内太久,已经快要与您融为一体了。如果取出,可能会对您造成一定程度的伤害,比如衰老和丧失修行。”
“想好了。”毕岸提笔签下同意手术的文件,安静地躺上手术台。
一月后,等迷你神兽狴犴欢呼着奔跑出病房时,却没有来自安安的拥抱,只有杨悠转交的一封信。
“是是非非,人事代谢,我们两清了。”
落款赫然是“聂淮安”。
从此不再追究父母之死,也不再欠你的救命之恩。山高水远,再也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