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毕岸Ⅱ:菌人歌

1

白驹过隙,转眼就是一千多天。

人是种寿命短暂,偏又长情的生物。矛盾的特征,导致人许多时候要数着日子过,所以他们有年月日,有时分秒,精确且烦琐,像个处处布满红外线的精致牢笼,而里面的囚徒却自得其乐。

毕岸觉得自己就是那个囚徒。

他昨晚梦到了从前,梦到了铛铛,梦到了那些鸡飞狗跳的时光。这已经是他本月第三次梦到过去了。

他需要做点什么去忘记曾经。

于是,他打开了电脑,在电子信箱里翻找感兴趣的委托。

没了铛铛大人替他败家,他终于攒够了买房钱。如今的房子,是一套二线城市的商品房,远离市区,地段不算太好,但胜在环境清幽,小区背后就是座山,早晚可以散散步。

他无妻无子,无牵无挂,不用坐班,买房时也不必纠结是不是学区房,是不是交通便利,实在太省心了。

这种日子过久了,很容易让人心态提前步入老年,干什么都有种懒洋洋的感觉。

一目十行浏览完电子信箱,他起身给自己弄了杯咖啡,正要喝,就听阳台上传来“笃笃笃”的声音。

他回头看了眼,笑了。敲窗户的是后山的喜鹊精,还未化形,但已学会说人语,有时会帮毕岸送信和找人。当然,要报酬也很积极就是。

他打开窗户放喜鹊夫妻进来,这才发现他俩还带了个客人。

客人生得跟人差不多,是个童子模样,却只有十来厘米,穿着身过分肥大的衣服。

“聂先生,上次找人的报酬还没有结,能不能换成其他东西呀?”喜鹊太太叽叽喳喳地央求,“我们帮你找人,你也帮我们找个人,好不好呀?”

毕岸看了眼旁边局促不安的小人,失笑道:“你们倒是好算计!”

连什么委托都没说清楚,就扯等价交换,我信了你的邪哦!

小人儿更不安了,讷讷着从帽子里翻出一颗珍珠推过去:“我只有这个……”

“收起来收起来!”毕岸还没推辞,喜鹊太太就扇着翅膀叫唤,“聂先生可好心啦,不会要的啦!”

毕岸彻底无语了。

他端了松子和一套迷你指尖茶具过来,前者给喜鹊夫妻,后者给小人儿。

小人儿很欣喜,抱着茶杯爱不释手:“我以前也有一套,是朋友帮我做的,有些粗糙,但很别致。”

提到“朋友”时,小人儿的眼睛亮晶晶,盛满了喜悦。

小人儿是个菌人。这种生灵细小如菌菇,朝生暮死,跟外界几乎没什么接触。

“我出生的时候,正好有个仙人在附近养灵草。承其恩泽,我跟其他族人不太一样。”

白醇稀罕之处在于,他每次死后,来年都能复活。不过末法之世维持灵力不容易,他也不清楚这种能力能支撑多久,所以多数时间都在沉睡。

他不记得自己活了多久,直到遇到了一个女孩。

那是上个世纪了,那时候神州大地刚刚结束战争,满目疮痍,百废待兴。白醇从沉睡中苏醒的时候,瞧着这样的人间觉得没意思,想要回去接着睡觉。

就在这时,他听见了一把稚嫩的歌声:“五星红旗迎风飘扬,胜利歌声多么响亮,歌唱我们亲爱的祖国,从今走向繁荣富强。”

他睁大了眼睛,从来都是听乡间小调和社戏的他,第一次听到这么朗朗上口的歌声,不由入了迷。

等回过神来时,一双小皮鞋停驻在了他面前。

他仰头看去,是个穿着花裙子的小姑娘,望之不过五六岁。

小姑娘手里攥着花,弯腰与他对视:“呀,是土地公公!”

白醇本能想跑,却被这声“土地公公”逗笑了。天真无邪的小孩子与朝生暮死的小菌人,悄悄诞生了友谊。

白醇送了小姑娘一堆花种,告诉她只要勤浇水,花种就会开出绚烂的花。

两人玩了一整天,到傍晚的时候,白醇不想让小姑娘看到自己垂垂老态,便恋恋不舍地告辞了。

临走前,他们约定,第二年的这个时候,小姑娘来这里再相见。

白醇快乐地跳进小姑娘折的花篮里,怀揣着美梦陷入沉睡。

第二年白醇再醒来时,果然看到了小姑娘。她已经上学了,褪去了光鲜亮丽的衣服,穿得规规矩矩,斜挎着布包。

小姑娘怀抱陶土盆,笑意盈盈:“你看,你送我的花开了。”

秋日里开得热烈的花,映红了小姑娘的脸颊,真好看呐!

转眼就是十几年过去,曾经的小姑娘长成了大姑娘,他们的约定依然有效。

“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熙熙的两条麻花辫没了,眼圈红红的,她说她父亲被学生举报了,她和母亲得搬到乡下避风头。”小菌人抱着茶杯坐在毕岸的窗户上,神情伤感,“她走前念了首诗,我没什么文化,只记得最后一句‘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

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

是那阙《卜算子·咏梅》。

毕岸掰着手指一算,再联系两人初见面时的小皮鞋,琢磨着李熙家很可能是在十年浩劫中毁了。

白醇失落地低下头:“百花开了好几茬了,我想看她笑。”

2

说话间,白醇抽条似的生长,很快就由童子长成了小少年,将衣服撑了起来。

毕岸算是明白他为何穿那么肥大的衣服了。

“我最初是一年醒一回,可是接连几年都没等到她。我去她说的小楼里看过,里头已经换了主人,听说她去樊村了。我不知道樊村在哪里,又怕还没走到,就到晚上了。只好回到原处等待。后来我就隔上几年、十几年才醒一回。”

白醇有些伤感:“我毕竟存在的时间太长了,生命耗得差不多了,也许这次再沉睡,就永远醒不过来了。菌人的寿命太短,能吸收到的都是碎片化的东西。熙熙是我生命中唯一的浓墨重彩。”

毕岸喝了口不加糖奶的咖啡,满嘴苦涩,一直苦到心里。

白醇生命里有李熙,自己生命里有什么呢?

除了无忧无虑的童年,大概就是与九龙山庄难分彼此的经历。

他查了下白醇说的小楼,叹息:“小楼已经拆掉了,改成了养老院。如果李熙还活着,也得七老八十了。”

他给菌人打预防针,“不是所有人都活在过去。人和菌人不一样,人在不到百年的岁月里,要历经生老病死,心境是不停发生变化的。你现在即便找到她,她也不再是你脑海里那个天真烂漫的女孩了。”

白醇似乎没想过这点,他呆了呆,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樊村这个地方,曾经作为知青点接收过几批知青,距离市区大约俩小时的车程。

几经沧海桑田,曾经贫困落后的地方也铺路建桥,扯了网线。曾经随处可见的巨幅标语,悉数撤下,换上了统一的指路牌。

毕岸颇费了些工夫,才在河边落寞处寻到了负责带过知青的村干部。

老人已是风烛残年,记不住事儿,现下跟着孙子樊庆生活。一看见来了客人,就咧开豁牙嘴笑,笑得有些瘆人。

“您说李熙啊!”樊庆也快六十了,搓着手叹气,“她们母女挺难的。因为是资产阶级后代,村里人人瞧不起,知青们也怕沾上走资派的罪名,处处难为她们。再加上李熙长得挺俊的,村里有媳妇没媳妇的都有那么点心思。”

毕岸心头一跳,直觉不妙。

樊庆吧唧吧唧吸了两口烟,神色复杂:“有一年雪夜,李熙的母亲病了,李熙想带她去县医院,求爷爷告祖宗,找了好几家,都不肯帮把手。后来,有个……泼皮无赖,提出了一些非分要求……李熙咬牙答应了。”

然而,李熙的母亲还是死在了半道上。

在她发现女儿脖颈上的吻痕后,带着不甘和屈辱,死在了大雪纷纷的夜晚。

那晚李熙声如杜鹃啼血,划破夜色,鞭笞着村民的良心。

“那几年,李熙浑浑噩噩的,总是一个人自言自语,大家都躲着她走。”樊庆似有未尽之言,最后只说:“后来,村里的知青,条件改善了不少。”

人命和哭喊,到底将村民们从疯狂歧途上唤了回来。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李母用命换来的待遇,令李熙时时体味到锥心刺骨之痛。

“八几年的时候,李熙家翻案了,她,回城了。”樊庆用鞋底碾着烟灰,唏嘘道,“听说嫁了个商人,过得还不错。她,大概是不愿意回来看看了。”

秋风吹过水面,泛黄的叶子飘然落下。

樊庆家的院子里,停了辆板车,沉淀了岁月的痕迹。车边缘有块木板似乎被污染过,颜色格外深,仔细看去,像是喷溅过又干涸的液体。

“哦,这就是当初拉李熙母亲去医院的板车。”

所以,那个泼皮无赖其实就是樊庆的爷爷。

那个混乱年月,连村干部都是这种嘴脸,更何况其他人?

李熙要把自己搓磨成什么样,才能活下去?

许是报应,樊庆的爷爷壮年丧妻,中年丧子,晚年被人指着脊梁骨骂,龟缩在村里最偏僻的角落,渐渐变得痴傻。

活着,对他来说,已成了煎熬,却不懂如何结束生命。

出了樊庆家,毕岸摸着青年白醇的脑袋叹气:“你看,她已经不是你认识的女孩了。你还要去见她么?”

彼此留下最初的印象,不好么?

“见啊!”白醇不解地抬头望他,“不管她变成什么样,都还是她。只要她没杀人放火,她就还是我的朋友。错的是那个荒唐世道,不是她。”

3

李熙迁走母亲的坟后,就再没回过樊村,村里的人也不知道这个女知青去了哪里,只隐约听说大概是跟着丈夫去香港了。

“香港啊,好远!”白醇看完毕岸的手机地图后,很失望,“就算有人带我,我也没法在一天内,跑人生地不熟的地界找到她啊!”

想了想,他又振奋道:“没关系!她离开伤心地也好。愿她余生平安喜乐。”

找人的事情告一段落,看看已经到了中午,毕岸带白醇吃了饭,问他:“最后半天,你有什么打算么?如果想看看外面风景的话,我可以带你逛逛。比如说风景区和美食街,都挺不错的。”

中年白醇神情忧郁,捏着帽子想了会儿,道:“我想回小楼原址看看。那里是李熙待过的地方,没准儿有什么纪念性的东西。”

看着已经撑满衣服的菌人,毕岸不知该如何劝慰。

养老院距离毕岸所在的小区并不远,就在山那边,开空间通道的话,也就是眨眨眼的工夫。

院子分前后院,前院是近年来新起的,一水儿的现代化设施,显得富丽堂皇。后院却是几十年前的老建筑,青砖灰瓦中还夹杂着野草,像是个在光鲜后代面前苟延残喘的老人。

绕过前院的保安,毕岸停驻在一株榕树下,在亭亭如盖的绿荫下放开白醇,看着他在院子里转过旧时池塘,看着他爬上吱呀作响的健身器具,看着他生了华发。

白醇走累了,就坐在池塘边看锦鲤看鱼,不是近些年流行的锦鲤,而是很普通的红色金鱼,小小一群,游过铺着水草的水底。

“我骗了喜鹊夫妻。”他突然对走过来的毕岸讲,“那个仙人没那么好心。”

毕岸略略一想,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种灵草的。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觉得是我偷吃了灵草,对不对?”白醇仰面瘫在地上,嗤笑道:“我们菌人族虽然弱小,却还不至于那么没骨气。”

菌人族生活在山林里,祖祖辈辈靠着口耳相传的记录了解外界,大家对自己的珍贵之处一无所知。

有一天,山林里来了个人族修士,他搭了茅草屋,开垦了灵田,看样子是要长期居住。

有好奇的菌人跑去围观,激动地发现田里的灵草能延长大家的寿命!

这是个重大发现,几名菌人兴奋地将消息传回族内。

作为菌人,谁不想摆脱朝生暮死的宿命?于是,菌人族举族搬迁,在灵田附近住了下来。大家也不是白住,会努力为灵田松土捉虫,所求不过是多沾沾灵草的气息。至于灵草汁液,大家不敢奢求,甚至松土时都小心翼翼,唯恐伤了灵草。

“人族修士不光允许我们住在那里,还热情地邀请许多灵兽过来居住。”白醇叹息,“在山里待久了,大家都傻乎乎的,觉得自己占了天大的便宜,更卖力地为修士工作,告诉他山林里哪里有天材地宝,要小心哪些伴生灵兽。”

直到白醇又一次从沉睡中醒来。

他看见人族修士带人围剿了灵兽群,将它们剥去内丹,放血备用。而菌人族则被一股脑塞进袋子里,装上了车。

族人绝望的哭号,麻木的眼神,重重冲击着白醇。

白醇不敢出声,悄悄缩回沉睡之地,他听见人族修士与同伙商定价格,听见人族修士轻蔑地吐槽菌人族好骗。

白醇恍然大悟,原来这个热心肠的人族修士是个灵兽贩子!

山林里的土著在他眼中都是财富。而他之前所有的善意,不过是种引诱手段。

等白醇从土穴里钻出来时,周遭静悄悄的,灵兽毛发和血液遍地都是,混杂着没收割干净的灵草,放眼望去,格外可怖。

白醇抱起一株灵草,泄愤似的一口咬上去,汁液入口,甜甜的,令他浑身轻盈。他含着草汁,突然就哭了,哭得撕心裂肺。

毕岸叹息一声,白醇和李熙都曾经是单纯之人,偏偏被恶意伤得很深,有时候老天真的很不公平。

4

太阳快下山时,院子里来了个穿花裙子的女童,她在余晖里蹦蹦跳跳,哼着熟悉的歌:“五星红旗迎风飘扬——”

已是老年的白醇豁然抬头,望着逆光而来的女童,嘴唇嚅动了下。

几乎是历史重现,女童突然停了下来,弯腰盯着地上的菌人,笑道:“呀,这有个小娃娃!”

白醇愣了下,继而冲她微笑:“你唱得真好听,能再唱一遍么?”

“好的呀!”女童大大方方坐下来,笑道:“我奶奶常跟我说地里会长出小娃娃,我还当她骗我的呢!”

“你奶奶?”旁听的毕岸眉梢微挑,笑问:“她也住这里么?”

“是呀!”女童点点头,豪气地一挥手臂,“这里原先是奶奶的家。前些年改造成养老院的时候,奶奶只保留了小楼。”

白醇陡然呼吸急促,僵硬地转头盯住布满爬山虎的小楼,喃喃道:“她,她也在?”

“嗯啊!”女童一提起奶奶,就有些忧心忡忡,“去年非闹着回来,说她的家在这里,她的朋友也在这里,她要在这里挥别世界。”

“去年……”白醇喃喃自语,“既然走了,就忘了过去不好么?为何还要回来呢?”

毕岸却意识到了什么,低声问:“你奶奶,是不是身体不好?”

“对!”女童站起来拍拍裙子,小大人似的叹气,“爸爸让我最近多陪陪奶奶,多些耐心,总感觉他们有事儿瞒着我。”

小孩子其实是敏锐的,他们能从大人的言语中提取出自己需要的信息,而大人往往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

许是近乡情怯,白醇竟不敢进小楼了。

那些艰难岁月,自己都不在李熙身边,李熙会不会生气?

天际残阳低垂,地上菌人白发苍苍,这一天很快就要过去了。毕岸一把捞起白醇,催促女童:“我们是你奶奶的朋友,带我们去见她,快!”

女童懵懂抬头,望了眼毕岸严肃的神情,转身撒腿就跑。

阴暗的小楼还保留着四五十年代的风格,一水儿的旧上海“蒋荣兴”的家具,就是不知是原物,还是后人高仿做旧的。

女童“噔噔噔”直上二楼,却没找到奶奶,阳台上的藤椅空荡荡的。她惊疑不定,仿佛意识到了什么,直奔卧室。

医护人员刚刚结束一轮抢救,看见横冲直撞而来的女童,连忙拦住她:“嘘,奶奶睡了,一会再进去。”

错开的门缝里,满头华发的老人蜷缩在欧式四柱床上,沉沉睡着。

女童为难地转头看向毕岸,两手一摊,表示爱莫能助。

“没关系。”白醇勉强笑道,“我看看她就好。她不记得我,是最好的。”

如果我这次沉睡醒不来的话,她就不会失落了。

医护人员走了,白醇从毕岸肩头跳下来,扒着门缝往里瞧,暗自感慨:原来小楼里有人气是这样的啊!

原来他们离得这样近。

如果他早点醒来,是不是就能团聚更久了?

千言万语,都在李熙的注视下消弭。

“你来啦?”李熙睁开了眼,丝毫不觉得惊奇,她伸出手招呼白醇,“过来呀!让我看看你。”

白醇犹豫了下,没动,还是毕岸使了个术法,将他送上四柱床,并替他带上了门。

有些狭窄的老房子里,摆放着各种医疗器械,李熙呼吸微弱,眼里却盛满了欣喜。

白醇艰难地翻过空调被,站在枕头边注视着李熙,有些伤感:“你怎么啦?病了么?”

“我老啦!”李熙摸了摸他的脑袋,笑眯眯的,就像多年前那个不谙世事的少女,“就像你一样,生命走到尽头啦!”

“你别胡说!”

“这些年,我一直都记着你。”李熙自顾自往下说,“可我不知该怎么面对过去。如今,我想开啦,人活一辈子,不能为糟心事儿所累,得记着快乐,得往前看。所以,我回来啦!”

白醇张开双臂,抱住她瘦骨嶙峋的胳膊,小声说:“我陪你。我以为你不记得我了呢!”

“怎么会呢!你代表着最美好的时光。”李熙缅怀地感慨,“有你在,我觉得我又回到过去了。”

回到了最美好的年岁。

两人絮絮叨叨了一个小时,从初见面的温馨,聊到对方的黑历史,再聊到后来的经历。不过他们都默契地省去了那些糟心事儿,灌输给对方的全是有意思的故事。

白醇老得坐不起来了,他伏在李熙胳膊上,感受着熟悉的疲惫席卷全身。

他忽然紧紧抱着这个朋友,气若游丝:“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哦!我们菌人族,大补的呢!吃了我,能长生不老哦!”白醇喘息着合上眼眸,“我这次老了,是真的老了,醒不过来啦!等我没气了,你就把我放进药里一起煎了吧!这样,你就能好起来了。”

说着说着,病房里没了声音。

良久良久,才传来李熙宠溺的声音:“傻瓜!”

迟暮老人挣扎着爬起来,将白醇小心地放进一直垫着花瓣的锦盒里,将其放在枕边,又慢慢躺了回去。

毕岸在门外听见她喃喃:“咱们是朋友呀!好朋友当然是一起走啦!”

刺耳的仪器报警声中,李熙追着她的小朋友走了。

真正的善良,从来都不是坐在温室里施舍怜悯,而是穿越黑暗旅途后,还愿意散发光明。白醇和李熙,两个被世界辜负过的人,跨越几十年仍愿意相信对方,两人本质上是一样的。

毕岸隐去身形,悄悄拿走了锦盒,确认白醇为了多给李熙保留点灵力,真的彻底死了后,叹息一声,揣上锦盒走了。毕岸打算等李熙下葬的时候,把锦盒悄悄塞进其骨灰盒里,让这对挚友能够永不分离。

那么自己呢?

百年之后,谁与自己共赴黄泉?

后记

龙浮市,新旧城交界处,解忧当铺的牌子早已悄然换掉,内里装修未变,店铺却换成了住所。

毛茸茸的小兽趴在笔记本前,熟练地敲击键盘:“安安离家出走第1008天,想他。大哥大嫂要结婚了,小八和杨大夫也订婚了,连那只杂毛犬都爬上了四哥的床。大家都有家,我的家在哪里?”

敲完最后一个字,它点击了发送。

@每天都想睡安安的主页,整整齐齐排列着几千条流水账式的记录,从最初的搞黄色,到后来的赌气发泄,到如今早已成了习惯性的碎碎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