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毕岸Ⅱ:断舍离

1

苏城被家暴了。

今早上毕岸按着铛铛洗完澡出来时,就看见庄主大人鼻青脸肿坐在八爷的客厅里,脚边还堆着乱七八糟的行李。

“这是?”毕岸悚然一惊,能把苏城揍成这样,这得是犯了什么大错?

苏城一只眼大一只眼小,瓮声瓮气地回答他的疑惑:“我手机里的游戏被小竹发现了。”

哦~那就难怪了。

庄主大人128G内存的手机,三分之二的空间塞了模拟经营类游戏,游戏角色还都快满级了。而苏城为毛会被揍呢?因为他在游戏里林林总总娶了几十个妻子,吸引了百八十个红颜,还氪金购买了各种珠宝首饰给人物佩戴——他不挨揍谁挨揍?

二爷三爷眼观鼻鼻观心,实在躲不过了,才齐齐讪笑:“大哥,要不试试跪榴莲?”

反正您早就放飞自我,臭不要脸了。

苏城摸着下巴琢磨了下,摇头:“不好不好,这招我早试过了。要不,你们帮我演出英雄救美?”

嘲风和睚眦纷纷露出惊恐的神情,帮哥一时爽,等人家夫妻俩和好,那就是俩兄弟的末日呀!

苏城对此反应非常不满,谆谆劝说:“兄弟有难,当两肋插刀,更何况只是问你们借两把刀!”

毕岸闻言赶紧开溜,偏偏口袋里的手机铃声大作,将目光都吸引了过来。毕老板硬着头皮接通电话,那端立即传来了闻施虚弱的声音:“聂淮安么?我打不通大哥的电话,你能不能过来帮我一把?”

这声求救把大家都打蒙了。

在毕岸的印象中,五爷向来是万事不萦于心的模样,上次见他情绪崩溃还是在复兴号上。

毕岸简单询问了下,才知道邪僧从停车场离开后,竟直接去找闻施了!难怪他们寻遍龙浮也逮不着他。

毕岸心生疑惑:“五爷,你的内丹不是早被邪僧拿走了么?”

闻施语气很疲惫:“他在复兴号上离开得匆忙,没来得及拿走我的龙骨。”

毕岸越来越糊涂了,这邪僧又是找内丹,又是找龙骨,又是修改龙王庙的神像,又是搞生物实验,到底想干什么?思及此,他陡然打了个激灵,荒原幻境中看到的一切突然清晰了起来。

“没用的东西,连你父亲的心都拢不住,我生你有何用?咱们蛇族好歹跟龙有几分相似,对面山头的那只豺有什么?她的孩子都能入住九龙山庄,你怎么就不能?”

那女子歇斯底里的嘶吼犹在耳畔回响,毕岸心底冒出一个匪夷所思的猜测:邪僧该不会是想重塑龙身吧?

毕岸越想越觉得可能性非常大,同时对龙子们的处境愈发担忧了。

“我去把小五接过来吧!现在不是说能远程办公么,让他的助理辛苦点勤跑跑就是。”睚眦抢在毕岸开口前主动请缨,“我和老三过去,相互有个照应。”

毕老板隐隐觉得自己被排斥了,可又想不出原因来。

“他俩愿意去就去吧,你拿着这个地址,帮我接个人过来。”苏城这副尊容没法出门,便给毕岸发了条短信,解释,“最近跟那些修行者开会的时候,才知道有个神医能够给妖做手术。”

毕岸懂了,这是想办法给八爷治伤呢!

神医住在山海市,与龙浮市之间隔了好几个城市,毕岸没法开空间通道,只能老老实实坐高铁。

昨晚上毕老板被爪子的深夜告白搞得心猿意马没睡好,坐车的功夫正好能补觉,自觉惹事的铛铛也没敢扰他,老老实实抱着平板看动漫。

高铁呼啸着穿过原野,进了隧道,单调的隆隆声响彻黑暗空间。

梦境悄然降临。

炊烟袅袅的原野上,篱笆圈起来的院子里,有鸡鸣犬吠。

眼看着就要开饭,一个用纱巾包了脸的女子颤巍巍推开了木门,声音如泣如诉:“沈姐姐,你可真是让我好找!”

女子身形婀娜却孱弱,露出的面上带着病态,依稀可以看出曾经是个美人儿。

“你是?”布裙荆钗的女子约莫在做饭,她擦着手走出来,惊疑不定地打量对方,“敢问姑娘的原身是……”

“沈姐姐好眼力!一眼就看出我不是人族。”女子摇曳生姿,袅袅行来,咯咯笑道,“我呀~可是承了您好大一个恩惠呢!”

话音未落,一阵清风吹起了纱巾,露出了女子一半狰狞一半美艳的面容——是邪僧的母亲!

毕岸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个什么视角,得仰着头才能看清对方。

“你,你怎么……”沈姓女子发出一声惊呼,指着她说不出话来。

邪僧的母亲又是一阵“咯咯”娇笑,而后突然变脸,整个人呼地拉伸变长,张开了血盆大嘴!

遮天蔽日的大青蛇一口就吞下了毫无防备的沈姓女子,而后蛇尾横扫,掀翻茅屋,吞下了正在熬汤的男主人,这才慢悠悠调转蛇头,怼上了毕岸。

毕岸惊疑不定,盯着那比自己还高的竖瞳妖物,习惯性地去掏符纸,却骤然发现自己伸出的手竟然是五六岁幼童的手!

鲜红的蛇信子舔舐着幼童娇嫩的面颊,困住毕岸的幼小躯体僵硬着不敢动弹,巨大的恐慌填满四肢百骸。

他听见青蛇梦呓般呢喃:“只要你死了,最像沈芙的孩子就是我儿了。”

腥臭充斥着鼻端,绝望盈满心间。

“安安!安安!你醒醒!”

一阵剧痛自手上传来,毕岸猛然睁开了眼,在炽烈的阳光下,犹如溺水之人,大口大口喘着气。

“安安,你怎么了?”白骨爪子凑近他,“你刚刚脸上全是冷汗。”

毕岸揉了揉被铛铛挠疼的手背,表情疑惑:“做了个噩梦,我梦见……诶?”梦中那般真实的一幕,似乎无法见到天日,在毕岸睁开眼的一瞬间,就如泡沫般飞速散掉了,任他如何回想,也想不起内容。

唯一的印象,就是一对巨大的竖瞳。

而这,其实是不正常的。对于修行者来说,过目不忘是最基本的。毕岸记不住自己的梦,只能是有人或者有东西在阻止他回想,或是天道,或是禁制。

可是谁会给自己下禁制呢?又是什么时候下的呢?

毕岸茫然望着越来越近的车站,不期然记起了邪僧临走前说的话:“聂施主,你曾窥探过我的记忆,就没发现咱俩少年时,生得有些像么?”

“你的父母又是怎么死的呢?”

但凡扯上邪僧,一切的事情都透着股恶意。

2

神医是祖辈传下来的技术,开私立医院很多年了,给人看病,也给妖看病,只不过普通人不知道里头有妖罢了,在业内口碑还不错。

毕岸原以为这种德高望重的人家应当很高冷,没成想找到地方后,他就有些呆。

仁和医院倒是没什么稀奇的,就是标准的现代化建筑,让毕岸吃惊的是神医本人。

神医是名三四十岁的女子,像寻常大夫那样开了特需门诊,规规矩矩将长发束至颈后,未施粉黛,浑身上下唯一值钱的东西就是块宝格丽腕表。

朴素清秀,两鬓微白,就年纪来说,很难让人相信她才是医院真正的主人。

“请问您哪里不舒服?”杨悠见毕岸不说话,只得抬起头来耐心询问。

“啊,不是我,我是来咨询的。”毕岸掏出一张名片推过去,解释道,“我家有个病人情况比较特殊,玄慈道长推荐我过来的。”

听到“玄慈道长”这个名字,杨悠放松下来,甚至唇边还多了一抹笑,显然同对方的相处很愉快。她详细询问了八爷的情况,低头沉吟了一会儿,拿出纸笔涂涂抹抹,跟毕岸商量:“灵药足够的话,维持对方生命不难。但我琢磨着病人自己未必愿意这么活着。所以,我有个想法,需要病人本人和家属一致同意后,才能动手。”

杨悠的意思是重组八爷的本体,通过截取其他部位的身体组织,补齐八爷的双腿。

“可是骨骼呢?”毕岸懵了,“3D打印?”

杨悠被逗笑了,解释:“病人现在虽没了内丹,但修为还未完全消散。理论上而言,是可以靠自身温养同化异物的。咱们可以用灵物帮他做对假肢,或者如果寻到能承受龙族血脉的骨骼,也可以移植。”

毕岸恍然大悟,不由感慨当真是隔行如隔山。

杨悠翻翻台历,圈了个日期,正要交代什么,就听有人敲门,两人立即闭嘴。

一个五十来岁的妇女端着保温壶讪讪进来,细声细语劝说:“十点了,先停下喝点汤吧?”

杨悠微微蹙了蹙眉,语气严肃:“我现在有病人,咱们说好的,不许打扰我工作。”

“我不打扰,就站在这里,不说话。”阿姨好声好气地盛好冒着药味的汤,自顾自站杨悠背后,看毕岸的眼神带着点不耐烦。

毕老板明白这是讨人嫌了,跟杨悠约了时间,连忙告辞了。

甫一关了门,诊室内就传来杨悠略带不满的声音:“阿姨你怎么能这样呢?你知道特需门诊的诊疗费有多高么?人家还没问清楚呢,你就把人家撵走了,这损害的是医院的名誉!”

送毕岸离开的小护士神情有些尴尬。

毕岸微微一笑,顺口道:“这位,挺关心杨大夫的哈!”

刚刚还甜美可人的小护士,闻言立即皱着鼻子冷哼一声,嘟囔道:“什么嘛,是为了杨大夫的肚子还差不多!一个保姆,还管东管西的,不就是仗着杨大夫脾气好。”

毕岸嘴角一抽,他刚刚没在杨悠身上发现胎儿的气息,也就是说,这汤不是保胎,而是求子?原来大夫也有不孕不育的苦恼啊!

快到分诊台的时候,一声极微弱的呼救打断了毕岸的思绪:“救救我,谁能救救我?任谁都行……”

毕岸倏地站住了,沿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搜寻那缕声音。

“怎么了?”小护士不解地回头。

“你刚刚,有没有听见求救的声音?”毕岸茫然四顾,看谁都不像需要帮助的样子。

“诶?”小护士四下看看,摇了摇头。

“安安。”白骨爪子趴在肩头传音入密,“我也听见了,好像是从头顶传来的。”

毕岸心头一动,他跟铛铛能听见,别人却听不见,这是不是意味着求救者不是普通人类?

小护士奇怪地看他一眼,自顾自去分诊台忙活去了。

毕岸站了一会儿,本想直接下楼,没成想一声微弱却凄厉的女声猛然炸响在脑海中:“你别过来!我我我,我听话!”

这声音带着股惶急和恐惧。

毕岸二话不说,立即顺着楼梯冲了上去。

不同于三楼的熙熙攘攘,四楼是办公的地方,安静而肃穆,装修偏冷色调。冬日的阳光顺着窗户照进来,在大理石地面上铺散开来。

毕岸屏住呼吸慢慢往里走,悄悄放出灵魂力量探查各个房间。

没成想走了才几步,一间办公室的门突然开了,一个助理模样的年轻女子疑惑地问:“先生,您有什么需要么?”

“啊?啊,我……”毕岸胡乱扫了眼墙上挂的知名专家照片,瞎扯道,“我找徐春生徐大夫。”

女子松了口气,指着楼梯笑道:“您多走了一层,他在三楼。您挂号了么?”

毕岸搪塞了几句,怕越解释越麻烦,连忙下楼了。

他一走,走廊上的一扇门就开了,一个中年男子擦着手走了出来。这个人个子不算高,样貌其实还好,只是稍微有点谢顶,脸上法令纹重了些,就显得精气神不那么充足。

他充满探究的眼光在楼梯拐角处扫了几眼,迟疑着锁门走人了。

几分钟后,毕岸从三楼自助挂号机队伍里撤了出来,盯着男子的背影,皱了皱眉。

“我听见别人叫他院长。”铛铛好奇地抓抓毕岸的头发,“可他是妖啊!”

“唔,大爷说过,杨悠嫁了个妖,在修行者那里饱受诟病。”毕岸琢磨了下,觉得既然是杨悠的丈夫,刚刚可能是误会,索性不想了。

3

毕岸跟杨悠约的日子是本周六,算算还有两天,他也懒得来回折腾了,干脆就先找了家温泉酒店住下。

毕老板的性格属于随遇而安型的,顶级酒店能住,中等酒店也能住,只要干净卫生,设施齐全就好。选这家,主要还是小祖宗想泡温泉了。说是这么说,可毕岸觉得铛铛泡美人儿的心思更重些。

夜晚的水疗池隐藏在雨林深处,人看人都隔着层白雾,这倒方便了某爪作怪。它在温泉里悄无声息游了一圈,高高兴兴回来报告:“东边长发小姐姐身材最好,西边短发小姐姐长相最合我心意,你身后有一对男同,前……握草!你猜我看见了谁?!”

爪子的报告戛然而止,它颤巍巍指着前方树荫里的一对男女,高声嚷嚷:“那不是何中奇么?!”

何中奇,男,狼妖,仁和医院的院长,同时也是杨悠的丈夫。

毕岸顺着爪子的指点往前望去,还真是,中年形象的何中奇正跟一个二十出头的丰腴女子躲在双人池子里嬉戏。

毕岸将灵力灌注双耳,清清楚楚听到了女子的娇笑声:“院长,我工作经验不够,您把我安排进仁和医院合适么?杨大夫会不会不满?”

“怕什么!”男人长笑一声,将脸埋进女子胸间,语带鄙夷,“连个蛋都生不出来,她有什么资格计较?”

“可医院是杨家产业啊!”女子还是不放心。

何中奇语气开始不耐烦:“杨悠就是个书呆子!这些年要不是靠我管理经营,仁和医院早垮了,哪还轮得到她在那儿立淡泊名利的神医人设!”

爪子越听越疯:“出轨?还特喵的往医院安插小三!杨大夫知道么?”

毕岸回想上午杨悠被催着喝汤的事情,忽然就觉得很荒谬。

妻子辛苦工作,还要努力求胎,丈夫却在深夜跟别的女子共浴,言语间完全将仁和医院当作了自己的产业。

铛铛怒火冲天,卡擦卡擦磨着爪尖问:“你说,何中奇经营仁和医院那么多年,会不会早就把杨大夫架空了?”

毕岸觉得不排除这种可能。杨悠这个人,一看就是个醉心医学,不问俗事的。仁和医院是杨家产业,她却同意何中奇做院长,应当是十分信任对方的。

可是何中奇却背叛了她。

人哪,一旦心思多了,就容易生出事端。

按理说,这是人家的家事,毕岸是不想插手的,更何况八爷治疗在即,现在提醒杨悠,可能会影响她的心情,进而造成医术大失水准。

可隔天他去医院接人的时候,却发现诊疗室紧闭,小护士正拼命冲他摆手。

毕岸微微一顿,便听见诊疗室里传来了杨悠愤怒的声音:“我不去!谁要看病,你让他走正规渠道预约。我已经跟病人家属约好了,今天要去龙浮!”

“宝贝儿,你让龙浮那个等等嘛!”何中奇低声下气地央求,“这次的客户很重要,报酬是一颗生子丹。宝贝儿,咱们求子那么多年,这不就是个机会嘛!”

毕岸挑了挑眉,行啊,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落魄的九龙山庄比不过一颗生子丹。

毕老板不是不讲理的人,如果真关系到人家的后代因素,这么拖着确实有点不近人情,问题是,昨晚何中奇还跟别人卿卿我我呀!

毕岸想了想,走到一边给简竹打电话:“山海市的温泉酒店是不是简家产业,能不能帮我调个监控?理由?抓出轨男。”

电话那头,正喝着苏城牌请罪茶的简大小姐直接喷了。

温泉酒店那边很快就传了监控录像过来,表示审批手续可以容后办理,得杨悠本人过去一趟。酒店经理也是个妙人,不光发来了前天晚上的剪辑录像,还找了五六份何中奇与其他女子私会的视频,可见渣男多么不招人待见。

毕老板这招釜底抽薪够狠,他敲门进去后,假模假式要道歉的何中奇看见视频直接脸绿了。

一向善解人意的杨悠差点疯了,她死死盯着毕岸发来的视频,只觉整个世界都坍塌了:“何中奇!这就是你说的爱我?”

何中奇面皮子抽了下,明白铁证如山,果断放弃洗白自己,转头压低声音威胁毕岸:“你不就为了治疗名额?我告诉你,今天来约杨悠的人,你惹不起。”

毕岸把玩着白骨爪子,毫不在意地笑笑。

见他“死猪不怕开水烫”,何中奇觉得得抛点猛料:“看你也是圈内人,九龙山庄重现人间你知道吧?来找我的,就是龙子转世!”

毕岸手一顿,铛铛则发出一声惊呼:“哪一个?”

何中奇很满意一人一爪的反应,高傲地抬了抬下巴,十分矜持地答:“四龙子,蒲牢。”顿了顿,他觉得震住了毕岸,冷笑道,“这种机密本不该让你一个无名小卒知道,但……”

“四龙子啊~”毕岸漫不经心地打断他,“你知道我是代表谁来的么?”他眸光犀利,带着点揶揄,“九龙山庄庄主,囚牛。要治疗的对象是八龙子负屃。”

看何中奇震惊当场,毕岸恶趣味上来了,往上一举白骨爪子:“这是七龙子狴犴。”

没想到能找到亲哥的铛铛心情甚好,开开心心跟何中奇打招呼:“等见了四哥,我会让他记你一功的!”

何中奇眨眨眼,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自己听到了什么。他垂死挣扎冷哼:“什么不三不四的也敢出来说大话。我不是跟你开玩笑,我是认真的!”

毕岸不想跟渣男说话,并身体力行地将他丢了出去。

金属门轰然闭合,何中奇阴沉沉站在走廊里,不知想到了什么,唇角露出一抹森然的冷笑。

他知道,杨悠外柔内刚,必定不能容忍他出轨的事儿,离婚是板上钉钉的了。可自己为仁和医院辛苦操劳了十多年,怎么能这么算了?

他不能让杨悠搭上九龙山庄这条线。只要杨悠还在他手里攥着,仁和医院就还是他的。即便杨悠死了,他作为配偶也是第一继承人。

思及此,何中奇决绝转身,向楼上走去。

4

何中奇一走,诊疗室内就静了下来。

杨悠眼圈微红,她抬手抿了抿有些乱的碎发,心绪久久不能平静。隔了好一会儿,她才哑声哀求:“能不能让我自己待一会儿?”

毕岸叹了口气,边往外走边说:“你若是信不过跟医院合作的律师,就说一声。”简大小姐应该十分乐意提供金牌律师看好戏。

金属门慢慢关上了,细微的哭声顺着门缝飘了出来。

杨悠哭得歇斯底里,当年她不顾修行界的反对,执意嫁给了何中奇,并将何中奇捧上院长之位。何中奇也确实是个优秀的商人,有“投资界点金手”之称。仁和医院在他的运作下,从隐于闹市的小众医院,逐渐闻名遐迩。

杨悠对他是心怀感激的,同时也更加愧疚没能为他生个孩子。她知道妖族在乎传承,也知道孕育孩子不是一个人的问题,可她自诩神医,却治不好两人的不孕不育症。所以,平常何中奇要她给一些权贵看病,尽管不喜这种公关方式,她还是照做了。

她觉得何中奇是为了医院好,是为了两人的事业。

可如今呢?

何中奇背着她在外面跟别的女人厮混,若是有了孩子,是不是还要抱回来继承杨家产业?

杨悠到底不是真的傻白甜,一个人痛痛快快哭了一场,便收拾好了去龙浮的东西。她打开门,歉然颔首:“您刚刚说的律师,能不能帮忙联系下?”她不知道山海市有多少人是何中奇的合作伙伴,实在不敢冒险。

毕岸微笑着应了,带她走到僻静处,一边开空间通道去高铁站,一边许诺:“可以。若何中奇不服,我自有法子……诶?”

幽深的隧道尽头却不是高铁站,而是一片原野。

何中奇带着一名双手栓着镣铐的长发女子,站在对面冲他们冷笑,手上是还没来得及收回的灵力微光。

“原来你的天赋是空间扭曲。”毕岸一把将惊慌失措的杨悠扯到自己身后,皱眉盯着何中奇,“你跟杨悠之间并无深仇大恨。你背叛了她,可也帮了她,最多算扯平了,从此分道扬镳就是。”

“说得好听!”何中奇冷笑一声,“我的事业重心在仁和,我的人脉也依托仁和。就算我可以从头再来,得罪了九龙山庄,你觉得我还有活路么?”

“所以。”他表情蓦然柔和下来,“还是请你去死一死吧!”

话音落下,一声凄厉的尖叫陡然响彻耳畔,震得毕岸的耳膜都快穿了,本身就是凡人杨悠一声不吭晕了过去。

毕岸脑海中混沌一片,他挣扎着去掏手机,却悲催地发现一格信号也没有了。

难怪何中奇敢动手,原来他是笃定了毕岸没法求救。

长发女子不知是什么妖,在何中奇的控制下持续发出高亢的尖叫,这种尖叫竟然选择性攻击,并直接作用在灵魂里,令毕岸根本无法凝神施法。

这种情况下,何中奇不用亲自动手,只要等毕岸自己撑不住精神崩溃就行。到时九龙山庄接到的讯息也只会是杨悠的仇人半路劫杀两人,何中奇救援来迟,斩杀女妖于刀下。

可是再明白,毕岸没有专门的法宝,也抵御不了这种声波攻击。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毕岸双眸逐渐沁出血丝。他扑倒在地,心里竟有几分啼笑皆非。谁能想到,他连天地大劫都躲过去了,竟然会在阴沟里翻船。

“安安!安安!”白骨爪子慌乱的声音忽远忽近,他却死活听不清对方在喊些什么。

不远处,何中奇抱起了昏迷的杨悠,额头抵额头,手掌温柔地覆盖住她的双耳。

毕岸竭力保持着清醒,抖着手去点镇魂符,报废了几张后,微光终于亮起,他却没发现自己点燃的符纸是“破障”。

毕岸的脑海中,历经好几百年,本就不甚结实的禁制,在经历聚宝盆的攻击、荒原幻境、声波攻击后,早已达到了破碎临界点,一枚破障符后,禁制轰然粉碎。

尘封的记忆淹没了毕岸。

他想起了高铁上的噩梦。

或者说,那不是噩梦,而是毕岸的曾经。

他不是自小就被老道士捡回去的,他幼时也有一个幸福的家。

他的母亲沈芙于修行一道惊才绝艳,后来却嫁了个平凡书生,隐居乡野,一度令修行界扼腕叹息。

而更令人叹息的是,沈芙在人生最美满的年华,猝然早逝。

没人能说清沈芙因何而死,大家只知道没过多久,龙祖就平了蛇族山头,从此将沈芙的名字列为禁忌。

噩梦的最后,大青蛇疯疯癫癫走了,一个头戴九旒冕的男子将幼年的聂淮安拥入怀中,轻轻哄他:“睡吧!睡醒就没事了……”

“安安!安安,醒醒!”原野上,白骨爪子不停扒拉毕岸,“你别吓我啊!”

毕岸茫然睁开眼,望着七窍流血而亡的女妖,吃力地开口:“你干的?”

“不是。”铛铛指了指地上的符纸灰烬,“是破障符。这个女妖其实只会声波攻击这一样,防御力差得很。她本来就被何中奇囚禁性侵,反复怀孕,又不停流产,伤了元气。你的破障符直接破了她的天赋术法,她没经住反噬,便死了。”

“性侵?”毕岸蓦然想起那日在医院听到的求救声,看来何中奇为求子嗣已经走火入魔了。

远方响起铃铛和板车的声音,拉车的骡子悠悠路过。

譬如醍醐灌顶,尽管知道不合时宜,毕岸还是发出一声惊呼:“我知道何中奇为什么没有子嗣了!你听说过生殖隔离么?”

所谓生殖隔离,有很多细化的条目,其中有一条是遗传物质相差太大的物种是无法形成受精卵的,即便艰难形成受精卵,也多以流产告终。

不学无术的铛铛当然没听过,它唯一听懂的就是何中奇跟杨悠注定无法孕育子嗣,尤其涉及到修行层面,根本就不是医疗手段能解决的。

“所以……”铛铛喃喃自语,“何中奇追求子嗣到底有什么意义?他既然在乎这个,当初就该找个狼族姑娘结婚啊!又想要爱情,又想要事业,还想要子嗣,哪有那么好的事儿!总要舍弃一点啊!”

毕岸扫视了一下周围,没看见杨悠夫妇,铛铛回过神来,连忙交代:“何中奇见势不妙,带着杨悠跑了。不过刚刚手机有了信号,我联系了大哥他们。”

“安安。”铛铛小心地望着毕岸,试探着问,“你刚刚,是不是做噩梦了?你都哭了。”

毕岸伸手抹了把脸上的水渍,心中混乱成一片。

假设邪僧的母亲吃了沈芙夫妇,邪僧又是龙祖的孩子,他聂淮安跟九龙山庄岂不是成了仇敌?

他要怎么面对没心没肺的七龙子?

后记

何中奇抱着杨悠奔跑在原野上,慌乱几乎要吞没了他。

女妖没能杀死毕岸,那只白骨爪子的灵魂力量又强于自己,根本没办法完全弄死它,这样一来,杀不杀毕岸都没什么用处了。

天大地大,何中奇竟不知该往哪里逃。

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九龙山庄还没恢复元气,应当暂时顾不上自己。

要不出国吧?

还没等他想清楚,他的脖子上就多了条红丝线,无声无息,那颗略有些谢顶的头颅掉了下来,身躯却还保持着抱着杨悠的模样。

缁衣猎猎,邪僧接过了杨悠,笑道:“贫僧能不能成功,可就全靠你了。”